【百廿一中】百年香樟下的三年

百年香樟下的三年

胡  娟

     对母校一直有种敬畏之心。
母校进校有个百年大香樟,是建校时老校长手植的,每次回到母校,都既觉亲切,也有一种庄严感,觉得“一股崇敬之情油然而生”。
我是1995年进校,1998年毕业的。进校时,离正录取缺了6分,好在上了“交赞助费录取”的分数,家里二话没说按政策交了钱,让我有机会进这个浠水县的“最高学府”。这使我成为清泉镇中为数不多能上浠水一中的学生之一,其实我初中成绩还算可以,可见考“浠水一中”之难。
说起来,我全家都是浠水一中的学生。我的父母、姐姐,都受过她的滋养。我有时在家娇憨一下,叫爸爸为师兄,叫妈妈与姐姐为师姐,他们也笑着答应。
在浠水一中,我换了3次班(严格说是换了4次),不是因为我这个人调皮或拿乔,而是因为学校不断在优化班级,而我每次都在调整之列——可见学校一直在谋创新与改革,通过整合班级等方式来优化资源配置。
第一次是自然分班到高一(二)班,班主任是杨荣,是个很美、很有魅力、很洋气、很亲切的英语老师。
我第一次听英语歌就是她从家里带来了录音机,课间给我们放“say you say me,当时对我的震撼可以说是“石破天惊”“灵魂一击”。要知道我妈是个绝对的文艺狂热分子,我们家从来都是音乐都不断的,但我家听的都是邓丽君、高胜美、徐小凤,还有很多黄梅戏。我唱歌跑调,但学起来很快,基本上流行歌听几遍就会唱,但是之前我从未知道音乐可以这样“动起来”,这世上有这样宽广的音域。后来老师还让班上的乔梁同学利用晚自习前的时间教我们英语歌“Yesterday Once More”。
这是一个片段,总之浠水一中给人一种全新的感受,可以说在这个浠水县的智力高地,老师带着我们,让这些来自不同家庭的孩子们看到了窗外的世界。
第二次是文理分科,我们高一(二)班解散,选择理科的学生插进其他7个班级,从其他班级选择文科的学生进入新组建的高二(二)班。我被分到了理科的高二(五)班。这可把我急坏了,我天生是个文科生,满脑子的诗情画意与侠客剑影,物理学得很吃力,高一期末考试能有个比较看得过去的成绩,主要是下学期换了个帅哥做物理老师,我一见他就面红耳赤、心怦怦直跳,只想考个好成绩让他注意到我,所以学起来干劲儿十足。但是我清楚自己是哪根葱。所以我先是按要求把课桌搬到五班,但是找了老师说了自己想上文科班的想法。老师劝了几句,就由着我了。很快就安排我回了二班。
二班的新班主任是何建生老师。他很儒雅,对我们很是宽容,我们班过上了特别恣意的文科生的生活。班上有108人,我们戏称水浒108将,什么节日我们都提议“搞个晚会”庆祝一下,晚会不断,同学间感情很亲密。有一次晚会我这个活宝演了两部戏,排戏的时间都在中午,排了几次就敢上台演。这种氛围下,我们成绩并不差。高考时我的分数过了武汉大学的分数线(没有报考),我这个成绩在班上也不算啥,比我分高的还有不少。关键是学校活跃了我们的文艺细胞,保护了我们对知识的好奇心,这些对于我后来的大学生活因兴趣“拔尖”起来发展个性有很大的启蒙作用。
高二的政治老师是刘志勇。他给我们讲哲学时非常潇洒,上课不带课本,激情四射,经常在过道中边走边讲,突然大喝一声哲学概念,手一挥舞,人定格在那里,眼睛滴溜滴溜左右转转,在大家都看向他时,他微笑了,慢慢讲出后面的内容,这种讲课方式绝对是行为艺术。他讲得通、讲得透,让我们感受到哲学的魅力,给我开启了哲学的兴趣之门,后来我在人民大学上了很多哲学院的课,我的博士后导师也是人民大学以前的哲学院长,这是后话。我记得我当时有次作文写了他,全班传看,都说我写得传神,他也看了,不知道他作何想。我可不怕他看了不高兴,因为我就知道他不会怪我,他极宽容,做他的学生,都有种恃宠而骄感。
我在高二时,有一个同桌,他精神状态不太好,吃穿得差,行为上有些我行我素,常有学生当面嘲笑他。听说是中考没考上黄高,精神受了刺激。我大吃一惊,对我而言,能作为一个“线下生”交钱上浠水一中,已经让我及全家高兴极了,居然还有人远高于浠水一中录取分数而沮丧到精神受这么大伤害!他有个弟弟,在同年级理科班,成绩是全校一骑绝尘的所在,可能他们家智商都比较高。有时这个弟弟会过来看他哥哥,虽然我同桌在班上很受排挤,但是在弟弟面前,我看他还是很有个哥哥的派头。同桌很善良,刚到二班,我被老师任命为课代表,有次老师要求我记录未交作业的同学,但因为我刚到这个新组建的班级,不认识同学,不知道如何下笔。他自告奋勇,先念了自己名字,说自己没有交作业让我第一个记下来,再根据老师桌上的座次表,找到了没交作业的同学名字一一念给我听。作为同桌,他送了我好多他折的千纸鹤,还经常对我唱《千纸鹤》,后来好像因为身体或家庭原因没有继续读下去了。我30岁后开始正式学了心理学,利用产假还很努力地考过了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他是一个开始,我看到一些本性非常好天资非常高的生命因为心理问题阻断了前面之路,希望尽力能帮到他们,也祝愿同桌后面的人生能健康快乐地过好。
高三时,我又换了一次班,因为学校招复读生,我们班又又双叒叕被拆了,前30名进了高三(一)班,我们班有132人,班主任是张金贵老师。张老师特别严肃认真,高三的学习氛围很紧张,但他组织得张弛有度。我成绩向来不稳定,我爸爸说我是周期性发作,很有规律,一次考好后必然下次考差,再下次必然考好。他说我是“骄傲了”,骄兵必败,天知道我真没有骄傲,但不知道为什么魔怔一般。高三时,我姐姐每周从中南财大(当时是先报志愿再出分,报考录取中运气占很大的比例,姐姐也是过了武汉大学录取线,求稳没报考)给我寄一封信,我们学生的信件都是班主任拿。有一次他给信我时,忍不住劝我“向姐姐学习”。我从小什么都不如姐姐,在家也是总听这句话,当时我就怒了,直接怼他:“我是我,不要总把我和我姐姐相比。”他愣在那里,什么都没说。但是下次姐姐给我写信的主题内容就是“我们为什么总要比,‘比’让我们共同进步。”当时有些被抓包的不好意思,现在想来张老师肯定做了很多工作。这就是教育上的家校联通吧。
高三的英语老师是蔡其元,他人狠活好话不多。话不多嘛,字面意思。活好是他业务能力超强,还做过我们高二上学期的班主任,我们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氛围他是领头羊,也是总设计师。学习上什么让我们头皮发紧的时态、近义词、长句子难题问他,都解答得清清楚楚,而且写得一手好粉笔字,工整娟秀,听说他在乡镇时教出了清北学生。人狠是他特别勤奋。我们是十点下晚自习,他常常晚自习给我们一张试卷,第二天早上6点上早自习时,他进教室,试卷已经改出来发给我们了。幸亏班上不是每个同学都老老实实交试卷,不然132个学生,他要卷死自己。这种精神,真是让人钦佩!
在一中时,校园有一些奇人。
有一个很特殊的学生,他的面颊有些不自然,走路也一瘸一拐,常常在去食堂打饭的路上遇到他,他扬着头,右头拿一只掉瓷的陶瓷大碗,面无表情地穿过校园。听说他复读了几次,其实他的成绩早就可以上很好的大学了,但是高考体检没过,一些很好的大学录取了他,见他的身体状况退了档,让他没书读。当时的大学就如此傲慢,根本不考虑这样对这个孩子何等不公平。后来听说好歹有个二类大学录取了他。其实他的分数完全可以上更好的大学。但还是幸好有这个二类大学吧。他这一生以后可能还会因为外貌受更多的苦,相信他都能勇敢面对。浠水一中像个母亲,努力保护这个孩子,无条件地接受他的复读,努力联系高校争取录取。因为与他在同一个校园,他的勇敢坚毅与母校的包容呵护也感染了我们其他人。我后来在工作中,有时会面对上位者或者众人对某个人的歧视威压勇敢地走出去说句自以为的公道话,或者做件自以为的公道事,这也是个动力源泉。
有一个很特殊的老校长王占菘,是个老红军,南下干部,他参加过长征、抗战和解放战争,给我们讲长征的故事,那时每届开学,革命史和校史他都必讲,是开学必修课,他嗓门大,还特别真诚,坦率地说他对长征的理解。他无偿打扫校园卫生,还育了很多树苗,都捐给了学校。这样一个干瘦的老头,充满了力量。
我的语文老师,也算一个奇人。他胜在闲散与狂狷。有时他中午会饮酒,然后下午脸膛红红地过来,就不按课本讲了,想到哪里讲哪里。他醉酒后讲得最多的是苏子与竹林七贤。从他的口中,我知道了好多好多先贤轶事,如苏子在黄州每月把钱分成20多份挂屋顶,以便节用,如苏小妹与东坡的“去年一滴相思泪,今年方流到腮边。未出房门三五步,额头先到画堂前。”阮籍的白眼示人,刘伶的死且埋我,庄子的汪洋恣肆。他给我们讲酒后微醺的妙处,也给我们讲“莫听穿林打叶声”。他的课,让我如痴如醉。后来与人讲起高中老师,说他醉后就讲两节苏东坡,说者无心,听者惊奇:“能讲两节课苏东坡,那水平很高啊!”我回忆了下,他不是只讲两节课,他是每醉后,就是两节课,每次不重样。他常醉。我常上课看武侠言情,偶尔被他抓到了,也未被“缴枪”,高中时我看完了“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也看完了大部分古龙、琼瑶、席娟。有次写作文,我兴致来了,写天龙八部的人物性格分析,写了2个大作文本,同学皆传看,他也没批评过我搞坏了风气,甚至那次作文还有个高分。我高考语文136分,嘚瑟了一辈子,确实就是在这种氛围下学的语文。他就是我现在供职的黄冈师范学院的毕业生,我为我的学校而自豪。
浠水一中能有这样的氛围,要感谢当时的校长邱凌。他是一个真正的教育家。他爱学生,懂教育,正符合现在提倡的教育家精神。虽然上学时我作为普通学生不曾与校长有过交集,但可想见,浠水一中能培养这样敬业与才华并存的老师,呵护这样有个性出格的师生,形成这样进取而宽容的校园文化,校长的作用是至关重要的。
与邱校长重逢还很有戏剧性。2010年我在红安干部学院学习,那里自助餐是大圆桌式的,我随意坐着,有认识的同学指着一位浓密黑发的中年男性向我介绍:这是红安干部学院的邱校长。我问好后,随口说了一句:“我以前高中的校长也姓邱”。这位“浓密黑发”的老师饶有兴趣地问:“那你记不记得他的名字啊?”我说:“他叫邱凌。”“浓密黑发”又问我:“那你记不记得他的长相?”我说:“我说不记得了,我们学生很少能见到他,但我记得有一年下雪,他激情澎湃地给我们讲国旗下的讲话,还有一次校庆,他亲自上台唱‘山不转水转’。”一桌人都指着“浓密黑发”大笑,原来他就是邱凌本尊,他经历了很多传奇般的岁月后到了红安干部学院当副校长。
其实,我没有说的是,经过15年,我不记得他那天国旗下讲话具体内容了,但我永远记得百年香樟树侧,数千学子与老师一起大雪覆衣、静肃听训,烈烈红旗在一片肃白之中鲜艳飘展,我永远记得浠水一中让我这个懵懂学子燃起的爱国情、强国志、报国行。
我也没有说,那天他唱的“山不转水转”忘词了,他在千人礼堂的主席台上嘿嘿一笑,随口一句“我好像忘词了”,继续台风稳健,潇洒自如地唱下去。多年以后,我才理解,领导与老师的真谛,不是要时刻“端着”,让人因为“威势”而服从你,更是你心揣光明,带着大家,大家愿意跟随你一起走向光明、创造光明,沐光而行。你有这个底气,你有这个能力,你有这个魅力,你也有这个责任。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史记,一代人也有一代人的辉煌。离开浠水一中这么多年了,知道浠水一中越办越好,一定发生了很多可圈可点的奋进事迹、涌现了很多辛勤付出的教育家。这些,都是浠水一中宝贵的历史积淀与精神财富,也是当代浠水一中人的骄傲,寓意着时代赋予浠水一中人新的责任。
最后以我刚到黄冈师范学院过第一个教师节写的小令结尾:
《长相思·彼岸花》

中秋恰逢师恩节,友人发来今晨珞珈山上彼岸花小影,思及这天上皎月与师者都是此岸与彼岸的渡船人与见证者。

你看,这月亮古今皆在,古人虽已作古,江月何时照古人,这月亮像不像见证此岸彼岸的媒介;老师也是渡船人,孩子自无知到有为,皆是师恩施惠,师者也是自此岸到彼岸的媒人。今日这双节与彼岸花花很相配啊!

再看石头缝中的彼岸花,像不像我们此生的苦、空、无常,却要努力过好一生,开出繁花。

今年中秋我也是老师了,肩负给下一代传道的使命。假期独自在黄师过,思及一路为我解惑的各位师者,感恩!


长相思·彼岸花一·师恩 

彼岸花,彼岸花。懵懂彼岸甚归期,一烛暗室明。

彼岸花,彼岸花。学海彼岸悬飞帆,师恩渡船情。


长相思·彼岸花二·怀古

彼岸花,彼岸花。石缝彼岸倔强生,此花恁婷娉。

彼岸花,彼岸花。三生彼岸更与谁,万古御道行。


长相思·彼岸花三·思友

彼岸花,彼岸花。故人此岸踏歌声,今月千里皊。

彼岸花,彼岸花。此生此岸有同袍,与君月圆行。


愿我的母校永远辉煌!

祝每一位恩师都平安喜乐!

作者简介:胡娟,浠水一中1998届毕业生,现为黄冈师范学院党委常委、纪委书记、监察专员。复旦大学与中国浦东干部学院联合培养博士后、中国人民大学法学博士、中国人民大学法学硕士、武汉理工大学法学、管理学双学士。首届湖北省青年法律人才,黄冈市首席法律咨询专家。曾获中宣部《党建》杂志征文“一等奖”、湖北省委优秀调研成果“二等奖”、湖北省委党建研究“一等奖”、湖北省纪检监察系统优秀调研成果二等奖、三等奖等;在《光明日报》理论版、《经济日报》理论版、《党建》《党风廉政建设》《政策》上发表理论文章30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