浠水三中,是我曾就读过的高中。这个储存着我最美好青春记忆的学校,从名字到实体已经不复存在了。它的痕迹已经抹去,可是在我心里它的样子依然清晰。门口的池塘,热闹的小卖部,潮湿的宿舍,一墙之隔的油菜地,大片大片的田野,黄昏的树林。闭上眼,岁月的浮尘落下来,淅淅沥沥,淅淅沥沥,打湿了眼眶。那些奔跑的身影,开心的笑,槐花香,白月亮,一切可都还在?好想越过记忆的栅栏,再去走一走,看一看,那偌大的操场,那些灿若云霞的早晨啊。
蔡安祥老师和《石评梅作品集》
早读是必不可少的。高一(2)时,我们的教室是操场另一头高地上的红砖红瓦房,一排三大间里,我们居中。教室外是一个连廊。连廊下面是我们课间活动场地,场地边沿是一排树,高大繁茂。绿树掩映,红砖朴雅,我们是在如此美好的环境里读书的,当年竟毫无觉察。那时的我们有太多的关注,喜欢在树下打闹,背书,偶尔也会靠着树干发下呆,更多的时候是瞭望,瞭望操场那头的风景,那些走动的人影。有时候人影越来越近了,原来是老师!于是,赶紧,一窝蜂逃回教室。
蔡安祥老师总是如此翩翩而至,胳膊下夹着一本书,一本杂志或一叠报纸。他总是眯笑着,嘴角和眼睛都有点弯弯的。他走路很轻,轻得似乎很有些蹑手蹑脚,好像随时准备从身后突袭某个开小差的你。作为语文老师兼班主任,他顺理成章地占领了大部分的早晨,似乎早读才是他的真正战场,与语文课上不同,早读时的他总是那么神采飞扬。是入职才两三年的新老师呢,他有太多的激情和理想要与我们分享,一个妥妥的文艺青年。
早读是自由的,对于蔡老师,也对于我们。他给我们读一切他觉得美好的诗歌和文章,舒婷顾城北岛和海子,这些代表着八十年代文化理想中的最优秀的名字,就这样一次次地被刻写进我们年轻的记忆里,关于诗的语言和情感有了最初的画面和定义。他给我们读余光中的《听听那冷雨》,四川的雨,台北的雨,漫长的雨季,绵密的雨丝,大历史与小人物,浓密的乡愁,苍凉的人世,它们同时抵达并撞击我们年轻的心灵。他还给我们读庐隐,读石评梅和高君宇,读他们的“我是宝剑,我是火花。我愿生如闪电之耀亮,我愿死如彗星之迅忽。”文学与革命,革命与爱情,一样的炽热和真挚,这些复杂的情感让我第一次知道:活着还可以有这么多的层级。激动于这样的发现,激动于文字的力量,终于有一日我攒够了钱,冲到新华书店买下了那本书,《石评梅作品集》(诗歌散文卷)。
在这样的熏陶下,班上很快就有一股文学热。我们学着写诗,写散文,写小说。我也是。整日寻词觅句,在现实与想像中不断穿梭。种子有了,花开只待时日。果然,高一下开始,就陆续有同学发表一些诗作、小文章,我也有幸忝列其中。记得其中有一篇很短的散文诗叫《寻》,是发在《星星期刊》上,还有十几块的稿费。在当时,这意外之财意外之喜,可真是莫大的鼓励。
再后来,小作文写得越来越多,胆子也越来越大,高一末的某一天在翻《中学生阅读》时偶然读到一则“我最喜爱读的一本书”的征文大赛启事,就赶紧记了下来。接下来构思了几日,写了一篇散文(是散文!鬼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人家刊物原意应该是论述文之类的),也没怎么字斟句酌,就兴冲冲寄了出去。记得文章的名字叫《静夜寄枫情》,是用拟人的手法献给那本《石评梅作品集》的,那本书,封面上是一枚很好看的枫叶。至于文章写了什么,如今已完全不记得,但当时那种莫名的诗意和激情倒是难以忘怀。文章投出去也就忘了,直到高二上的某一天突然收到一封信和包裹,拆开是一本很大很厚的《唐诗鉴赏辞典》和获奖证书!二等奖,全国范围内的,这真是老天眷顾啊,有种被幸福击中的感觉!再后来,《中学生》阅读连载刊发了所有的获奖作文,还给我寄来了好几本。随之而来的是如雪片般的书信,来自于全国各地,恍惚间我好像成了学校的“名人”。可惜的是,这些信,那本《中学生阅读》《唐诗鉴赏辞典》,连同那本我珍爱的《石评梅作品集》,在数次搬家中统统散轶。世事不居,希望如今的它们仍能安好地躺在某个爱书人的书柜里。
游子中老师和他的细竹条
高三文科班时,游子中老师是我们语文老师兼班主任。他已经年过半百,却一点也不温和,也从来不知疲倦。瘦小单薄的身体里仿佛满蓄能量,装的全是高考、分数和他的学生。寒冷的冬天清晨里,他总是会在起床铃响起又落下时重重地拍打女生宿舍外的院墙大门,一边拍一边喊,“起床啦,起床啦!”,然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去教室,早早地候着。陆续,三三两两的同学们跨进教室。老头子秃鹫一样的目光狠狠地扫过,那些睡眼惺忪的脸,立马一个个激灵,醒过来,书声一片。
可是,总有迟到者。每每早自习铃声一响,游老师便会立刻从里面关上教室的门,然后悄悄地躲在门后,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细竹条,守着。于是,我们总能看到这样的景象:在门被推开的那一刹,细竹条被高高地举起,然后又灵活地落下。不知道是哪个又挨了一下,抱头鼠窜。后来,被打的多了,那些调皮的男生有了经验,他们结伴而行,这样等门半开后,他们突然发力,一齐冲。集团作战,总能侥幸逃脱几个。
然而,游老师身手很是敏捷,又一直潜伏在那里蓄势待发,门神一样,因此很难幸免于难。记得有次一个大聪明也是迟到,门一推开就撒腿开跑,细竹条没打着,游老师急了,赶紧去追。于是,一个满教室转着圈跑,一个满教室转着圈赶。那场面,真是太欢乐了。只是,大家都憋着,不敢笑。
游老师就是这样的做派。讲课时认真忘我,发火时捶手顿足,骂人的话土得掉渣,平时走路时腰板总是挺得笔直。因此,就有同学叫他“游老板”,或者“老板”,甚至是“板”。
然而,这样的“游老板”,对我却是格外宽容,极有耐心,简直是慈爱。因为是理转文,一进班的那天,他就当众宣布了一大堆给予我的特权。比如,晚自习时间我可以自由支配,爱干什么干什么。再比如,早读或晚读时我可以离开教室去操场或是以外的地方读书,背历史地理,而其他人都得呆在教室读语文或英语。理由是他觉得我的语文成绩已经很好,不需要再浪费时间,而历史地理则需要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特别遗憾的是,如此的厚爱和特许,最后竟还是被我辜负。高考成绩出来,我的语文竟然没有及格!填志愿那天,记得游老师铁青着脸,他秃鹫一样的眼睛盯着我,好半天,高高举起的手终是没有落下。
我很惭愧,这样的辜负,我已无力回还。
王锐校长和两根油菜苗
谨以此文致敬并感谢老三中所有的老师和同学,同时热烈祝贺浠水一中120年校庆活动成功圆满!
老三中,我想给你画张像
老三中,我想给你画张像,画我的记忆,也画我们的青春。是长河里的一粒微子,也值得被记录,毕竟它曾拥有过那么多年轻的奔跑和欢笑。
特别声明:年代久远,记忆难免错漏。如有老师或学友发现谬误,敬请文末留言指正。感谢!
2024.11.16于杭州
我的三中,我的油菜地
春天真是个美好的季节。世界那么大,天那么高远。一切都好像在山泉水里洗过一样,晶亮又清新。吸口气,连空气都是香的;闭上眼,就是一场香甜的梦了。我藏了一冬的心事啊,想要说给你听,前排窗户边的那个安静的小女生,你可知道,你可知道,你的侧影还有那个马尾辫真好看;我在青春的书页里,写满你的名字,一笔一划,一画一笔,写你笑起来的样子,画你蹙起的眉;两只雀鸟从窗外飞过,脆脆的叫声像你的影子落进我充满阳光的梦里,迅忽不见。
它们要去哪里?又来自何方?它们飞起的地方是否也有清清的河水、奔跑的少年在轻轻地唱?那歌声里是否也有我的天涯我的远方?谁说远方是诗,我只愿眼前有你。你倚窗前,清风明月;你去窗外,春暖花开。多少次,我徘徊在窗外,有你的窗外。追寻,探访。那是好大一片田野,早春的田野。那里种满了油菜,一畦一畦的苍翠,浓密厚实;窄窄的田埂上钻出一茬尖尖的茅草,挺拔的叶片,柔嫩的绿色。远远望去,新绿浅浅,正顺着田埂蜿蜒,几分朦胧几分诗意,像跳跃在浓密苍翠之间的清淡线条;又慢慢晕开,一如山水的留白。我在这深绿浅绿之间行走,惆怅又欢喜。空气中恍恍惚惚的香气,草叶间若有若无的足迹,你一定也来过这里。
这是我的梦,我的油菜地,我梦里的三中意象,也是多少老三中人的青春情结。我们曾经在这样的梦里徜徉,青春的我们,青春的油菜地。满溢着春天的香气,莺儿啼,蝶儿舞,蜂儿忙;来一个自由的呼吸吧,围墙之外,天地之间,两脚沾满泥土,像一棵树一朵菜花一样美好一样简单。
是的,油菜地,我心灵的庇护所,也是很多老三中人的后花园。上帝关上一道门,同时也一定会为你开启一扇窗。真真如是。三中不是重点,地处城郊,却因此有了这置身于自然、独立于人间的田园气息。一半乡村,一半野地。这里的我们,一边在跑道上成长,一边在野地里游荡。这里的青春是如此的飞扬,像天上的云朵俯瞰大地,随心所欲,一望无际;又像傲娇的雄鹰,立于群山之巅看大河汤汤,怎样的山重水复,飞过去又怎样的旷达、怎样的荣光。这里的青春又是如此的娇弱而敏感,像孤独的诗人陷入迷狂,仰天长啸,红了眼睛,湿了衣裳。生命里总有一些晦暗的时刻,青春的苦闷,有时候甚至一个眼神、一次分数,就足以将你的骄傲击倒。你无法逃到天边,你只有这片油菜地。于是你来了,花儿和田野都在。它们在等你,听你在细雨中呼喊,陪你在黄昏里忧伤。
这便是我们的青春,一边游荡一边成长;这便是我们的三中时光,一脚墙里一脚墙外。清寒的岁月,平淡日常,却因了这游荡,拓宽了记忆的疆域,增加了青春的厚度,也给多年之后的我们平添了多少温暖和笑谈。那些可爱的人,有趣的事,他们总能越过岁月的栅栏,在每一个春暖花开、菜花金黄的时候突然到访,如黑白片,慢镜头,轻轻晃,细细讲。
早自习,三五成群,书声琅琅青草香。在田野里的诵读才叫诵读啊。天上的流云,和煦的清风,温暖的朝阳,绿绿的菜地,快来快来!让我把世界读给你听,让异域的文字在大地上刻下故乡的音符;让我把故乡和故乡的历史读给你听,朱自清,林觉民,苏东坡,让山野有回声,土地能记得。“今夜颇不安静”(《荷塘月色》),“这是一个秋季的薄阴的天气。微微的云在我们顶上流着;岩面与草丛都从润湿中透出几分油油的绿意”(《梅雨潭的绿》),“意映卿卿如晤: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阴间一鬼”(《与妻书》),“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石钟山记》)……,此起彼伏,遥相呼应。山间,树下,田头,溪旁,抬头诵读,低头沉思。多么美好多么活泼的自然图景。每个人一个世界,相同的沉浸。高山,大海;五千年前,或是此时此刻。
黄昏时,晚自习前。油菜地里更是一派繁荣。夕阳的柔光斜斜地打过来,透过山坡上的那些松树,照进油菜地里。苍翠的田野上似乎顿时被罩上了一层金色的面纱,暖暖的,丝绸的质感,细腻又柔滑。和谐、生动得如同一幅画。只是这画里比早间更多了色彩和层次,也更多了好多年轻的身影。除了读书声,还有打闹、开心的笑,笛子,口琴,窃窃私语。三中版的田园交响曲正要上演。
2018.3.25 于杭州
作 者 简 介
潘艳慧,女,文学博士。湖北浠水人。曾就读于云路中学、浠水三中。现居杭州,高校教师。喜欢读书、旅行和摄影。个人微信公众号《慧视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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