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捕鱼人,今日护鱼员。2021年1月1日,两名渔民在浠水策湖巡湖。记者 瞿慧一 通讯员 王一波 摄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唐代诗人张志和《渔歌子》里的情境,在浠水县散花镇团林岸村上演了百余年。村庄距江堤只有数十米,江对岸就是黄石西塞山,村民们曾依水而居,以渔为生,耕波犁浪。
诗里的场景永远地定格在了3年前。2018年1月1日开始,长江流域内332处水生生物保护区率先逐步实施全面禁捕。因地处四大家鱼国家种质资源保护区,团林岸村36名“末代渔民”于2018年年初全部“洗脚上岸”。
2021年1月4日,记者来到这里,探寻百年渔村的历史变迁,还原上岸前后真实的渔民生活。
渔民眼里的长江之变
“早年的江水清着呢,大鱼也多。”88岁的戴必元耳聪目明,声音洪亮。新中国成立后,他当了几年渔民,退休前任团林岸村党支部书记。
他记得,曾在1952年捉到过一条250多公斤的鲟鱼,50多公斤的四大家鱼(青鱼、鲢鱼、草鱼和鳙鱼)在那时寻常可见。
“到了我当渔民的时候,百斤以上的鱼再没捕到过。”叶英波接过话头。他今年53岁,16岁开始当渔民。黝黑的皮肤、粗糙的双手,是三十余载渔民生涯的印记。
叶英波说,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是渔民的“黄金时代”,百斤以上的“庞然大物”虽难觅踪迹,但是底层优质鱼类不少,“当时我们捕鮰鱼、鲶鱼、黄颡鱼、石斑头之类的高价值鱼,鲢鱼、胖头鱼还看不上,运气好一天能赚千把块钱。”
在渔船上直接取用江水做饭,船边洗碗,剩菜残羹引来成群的鱼儿,鱼儿又引来觅食的江豚,江豚围着渔船翻腾跳跃,像微笑的孩子……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画面,是老叶脑海中烙印最深的场景。
村主任余显志回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村里几乎每家每户都有渔船,上千名渔民江上作业。最为热闹的就是渡口,鱼贩子们来来往往,小小渔村繁华如市集。
渔民们“踏浪归来鱼满仓”的生活没有持续太久。
2000年以后,江水越来越浑浊,渔业资源逐渐萎缩。“从2003年开始,每年春季禁渔休养,但鱼还是越来越少,常常忙活一天打不到几斤鱼。晚上睡在船上,还会被江水的臭味熏醒。”叶英波说。
在叶英波看来,“长江之变”跟一些人竭泽而渔脱不了关系。
资源越捕越少,生态越捕越糟,渔民越捕越穷。穷则思变,渔民们陆续洗脚上岸,另谋出路。到2018年,曾经辉煌的渔村,登记在册的渔民仅18户36人。
2018年1月1日起,再也没有上船作业;2019年,将所有渔具,包括渔网、鱼钩、一艘9米多长的柴油机船上交,换取了11.6万元补偿款。叶英波说:“即使有再多的不舍,但为了我们子孙后代,我们总要勇敢地迈出第一步。渔民们对长江有感情,愿意为长江大保护作贡献。”
禁捕3年,“江猪儿回来了!”
叶英波乐呵呵掏出手机,给记者看他几天前在长江兰溪江段拍摄的视频:两只江豚一前一后地探出脑袋,随后又潜入水中。
长江江豚,当地村民叫它“江猪儿”,是长江唯一的大型旗舰物种。它喜静不喜动,对水质、噪声非常敏感,其数量和出没情况可以说是母亲河生态状况的晴雨表。
“江豚回归,是生态环境质量改善最直观的体现。”浠水县农业农村局渔政大队负责人王新吾说,近两年在江面巡查时,经常与江豚邂逅,白鹭、鸬鹚、野鸭等鸟类也越来越多,“十年禁渔,为长江水生生物赢得宝贵的10年休养生息,未来长江生态会更好。”
摇摇晃晃的水上生活
几乎每个渔民都经历过险情。
戴必元老人回忆,第一代渔民开木船,航行全靠人力和风力,一旦有突发状况都有可能发生意外。捕鱼工具是几根竹竿、几根绳子、一个方形渔网组成的扳罾。后来用滚钩捕鱼,将钢丝加工成成百上千只锋利的鱼钩,用麻绳串起,放置在贴近水底、鱼多的地方。
用滚钩捕鱼,相当于血盆里抓饭吃,“收钩的时候鱼一挣扎,绳子就会带着钩子飞起,手指被扎伤是家常便饭。”他说。
鄂渔06—2035、鄂渔06—20035、鄂浠渔00001;渔业船舶登记证书、捕捞许可证、内河渔船检验证书……叶英波收藏着3张不同时期的渔船牌照和9个证件,见证了30多年的捕鱼生涯。
30多年里,他的渔船从人力木船,到机械木船,再到柴油船,捕鱼工具从麻线织成的渔网到丝线网再到三层刺网。工具在变,辛苦却始终如一。
早些年,夫妻俩带柴禾上船,用铁瓦罐焖饭吃。遇到梅雨季节,柴禾点不着,为了果腹,只好往柴禾上倒柴油烧。“烟呛得我们咳嗽、流眼泪,蒸熟的饭有一股柴油味。”叶英波的妻子宋霞说。渔船上潮湿寒冷,还让她落下了严重的风湿病。
最让他们痛心的是,这30年间,有两位同村渔民作业时不慎溺水身亡,“两人都正值壮年,上有老,下有小,造孽得很。”
41岁的刘细白是“末代渔民”中最年轻的一位,她心有余悸:丈夫张小东有一次撒网时不慎被渔网绊倒并跌入江里,江流湍急,差一点就被浪卷走了。
“回到岸上的大床睡觉,又稳当又宽敞。再也不用水上漂,也不用担惊受怕了。”刘细白说。
靠水吃水的多重吃法
离江上岸,告别渔船,但仍要当好生活的舵手。
张小东、刘细白夫妇每天凌晨两点半起床,骑三轮车出发。一个小时后,到达黄石下陆水产品批发市场。6点前,他们位于黄石港菜市场的鱼摊准时营业。9点,收摊后赶回团林岸村,去自家承包的鱼塘看鱼……
“860块。”盘算着一早上的营业额,张小东眼带笑意,卖鱼、养鱼加帮养殖大户捕鱼,一年收入十来万元,比当渔民时翻了一番。一双手冻得红肿,食指缠着创口贴。他说:“辛苦是真的,但是我们渔民苦惯了,不怕苦。”
团林岸村有293户1100人,仅有水田90亩、耕地480亩。水中无鱼,岸上没地,刚上岸时,渔民们心里充满对生存的担忧。
民之所忧,施政所向,各项政策为渔民们铺了一张生计保障网。
渔民上岸后,政府给予不少于每人每年2896元社保补贴。对于超龄的老渔民,给予一次性生活补贴,确保上岸的老渔民老有所养。
张小东和刘细白到了60岁,每人每月可领600元生活费,“在江上漂了半辈子,如今能享受到政府补贴,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44岁的渔民叶小毛将一艘柴油机船、渔网、鱼钩上交政府,换取了10余万元补偿款。拿着这笔钱,加上多年积蓄,他流转200亩鱼池,养殖四大家鱼。
据统计,团林岸村18户退捕渔民中,有15户上岸后承包了鱼塘。从捕鱼到养鱼,“靠水吃水”有了新吃法。
禁捕以来,黄冈市禁捕退捕专班渔业发展技术服务组多次来浠水,对沿江建档立卡的退捕渔民开展水产养殖技术培训。
有了资金和技术,创业如鱼得水。趁着晴好天气,叶小毛忙着干塘捕鱼。他脸上挂着收获的喜悦,也跟记者吐槽着成长的烦恼:“养鱼最怕洪水干旱,要是能给我的鱼买保险,或者有项目整修鱼塘、完善基础设施,那就更好了!”
浠水县农业农村局渔政大队负责人王新吾介绍,目前已对渔民开展培训,下一步将设立护渔公益岗位、组建护渔队。
母亲河长江,养育了村里3代渔民。现在,轮到渔民保护母亲河。望着波光粼粼的长江,叶英波盼着上岗那一天。(记者 沈红星 瞿慧一 李娇)